一
年11月,在本地银行工作刚满两年的我,忽然有了辞职的想法,主要原因是和父母的矛盾不断升级,他们觉得一个女孩子有一份安稳体面的工作,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生子才是正常的人生顺序。
可我不甘心,总觉得安稳中藏着一眼看到头的绝望,体面下掩盖着入行即养老的颓废。如果每天的生活是复制粘贴、一键循环的过程,我宁愿不兼容。
世界对我来说像是一只支棱着长耳朵的兔子,我渴望爬到兔毛的尖端去看看。
瞒着父母,开始做辞职的准备,我一边发简历找工作,一边在网上找房子。我的个性比较粗线条,不太担心工作的问题,总觉得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倒是对住的地方很在意,地下室肯定不行,我喜欢阳光,阴暗潮湿会让人抑郁,太贵又承受不起,虽然工作有两年时间,可是把钱都用在旅游购物上,基本就是个月光族,身上银子不多底气不足,又不想将就。
工作地点暂时不能确定,找房子也比较盲目,本着无知者无畏的精神,开始搜同城之类的大型中介网站,有一周左右时间,我彻底迷失在眼花缭乱的网页里,直到失去耐心,后来在一个租房论坛上看到房东直租帖,房东发布的室内照片里贴着一张巨幅樱木花道海报,红毛小子抓着篮球,坏坏地笑,一瞬间,心被轻轻撩拨了一下,他是我最喜欢的动漫人物之一,没有犹豫,联系了房东。
房东是个女孩子,说自己是二房东,想找人合租,地点在管庄东五环双桥路地铁站附近,五楼,房租元,分摊,押一付二。
她用视频带我看了房间,一共两间,她住主卧,我要入住的是北面的次卧,里面除了樱木花道,还有床、桌子、椅子和一个很有年代感的衣橱,有点类似我爸妈结婚时代的家具,正中间镶玻璃那种,房间里有明亮的窗户,看着还算满意。
当时也没多想就定了下来,为了让人家留房还交了块押金。
我火速辞职,趁着父母没反应过来,拖着行李只身去了北京,出了火车站正式开始发傻模式。
二
下火车时已经是晚上8点多,北京站灯火通明,人山人海,落地的真实感和陌生感扑面而来,随着人流走向出站口,忽然意识到除了房主,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联系了房东,她先是建议我开导航,可是导航对于我这个连东西南北都不分的路痴来说形同虚设,柔美的女性提示音只能让我更烦心。
好在房东很有耐心,她告诉我如果坐公交,从北京站出发,在站东找到黎各庄路,到周家井换乘从小庄东口到武夷花园的路,到杨闸环岛西。要是坐地铁,就从四惠到靛厂新村,再坐八通线,土桥下车到四惠再到管庄,中间还说了一堆苹果园、西直门2号线什么的,那种感觉就像文科生误闯了理科生的教室,听天书。
我只尝试了一下找公交车站,五分钟之后彻底放弃,北京对我来说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我直接打了绿色的出租车,奔向未来的新家,下车时结账78元。
恨不得出租车能直接开进房间,进入楼群之后,我依然迷路,再次打电话给房东求助,通过我的描述,她无奈地告诉我下错车了,她再一次开启真人语音导航,我拿着手机按照她的指引穿过一个陶瓷市场,又钻过立交桥,顺着一排巨大的铁栅栏找缺口钻进小区,再找到蓝色招牌的小超市,正对着的46号楼就是。
终于,拖着大皮箱,吭哧吭哧爬上五楼,站在门口等我的是一个比我矮很多、穿着睡衣的女孩,满身的HelloKitty。她是我在北京唯一的室友,老家在湖南一个小县城,也是我在北京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熟悉之后我喜欢叫她湖南妹子。
我到达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晚饭还没吃,在厨房下了两包方便面当晚餐,把从东北带来的香肠统统扔到里面,给湖南妹子也做了一份,感谢她的导航之恩。
我的箱子挺大,里面装的都是衣服、零食,最显眼的是8包卫生巾,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担心没地方买,至于被子之类的生活必备品根本没考虑过。
湖南妹子说一口“湖普”,她悄声嘀咕“居(猪)脑壳”,看我的眼神一脸嫌弃。北京11月的气温一般在10℃左右,我去的那天突然降到零下9℃,我连羽绒服都没穿,为了漂亮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雪花呢大衣,本打算盖着外套糊弄一晚上,湖南妹子却坚持让我和她挤一条被子,我这条东北女汉子被湖南妹子的豪爽折服了。
洗漱时很有仪式感,卫生间超级小,洗脸池像鸡食槽一样镶进墙壁里一半,洗脸的时候要90度弯腰,把头探进去,否则水就会溅得到处都是,这种姿势很考验柔韧度,洗澡的时候,为了防止水淌到客厅,要将双腿岔开站在马桶两侧或者坐在马桶盖上,离家之后的不适感汹涌而来,我有点后悔了。
一直折腾到晚上12点多,终于躺在异乡陌生的床上和陌生人共挤一条被子,很别扭,尽量保持身体的距离,忍着不翻身,虽然很累,却睡不着,还有点想哭,人也许就是这样,不逃跑,烦,离开了又想。
渐渐地,眼皮开始打架……
蒙眬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体上缓缓蠕动,有点痒,下意识用手一抓,碰触到一种带壳的爬虫,我大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连滚带爬跳到椅子上,湖南妹子睡眼惺忪打开台灯,镇定地从被窝里抖出一只蟑螂,拿起拖鞋一阵猛拍,然后跳上床接着睡,看看地面上蟑螂的尸体,再看看床上的人,忽然感觉很庆幸。
我来北京的第二天,接到一家金融管理公司的面试电话,面试出乎意料地顺利,招聘的HR是东北老乡,聊得不错,第三天通知我被录取了,我在三天之内住处、工作统统搞定。
和湖南妹子渐渐熟悉起来,说话少了顾忌。她总说我傻人有傻福,她告诉我她来北京六年了,从湖南到北京,先是在高中同学的寝室挤了三个多月,舍管检查就躲到晒台上的铁筐里,当时正是七月,北京气温将近40℃,两个人挤一张床,翻身都困难,挨着蚊帐的那侧,被蚊子咬出半身蛤蟆皮,贴着人的那侧一身痱子。因为个子小形象不好,一直找不到工作,她卖过手机壳,在餐馆当过服务员,最落魄的时候靠喝从家里带来的奶粉维持了一个星期。
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她抠着已经残了的美甲告诉我,一直没赚够回去的车费。
三
我工作的公司在北二环,从北二环到管庄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公司每天都要加班,晚上10点多到家成了常态,湖南妹子在一家留学中介工作,朝九晚五。
晚上下班回家,出了地铁要经过一条“甘肃街”,里面租房的大部分是在附近做小生意的甘肃人,这条街路灯昏暗,路面狭窄。
工作一个月左右的一天晚上,刚走进巷子,就感觉后面有人尾随,我从路中间转到人行道上,加紧脚步,身后的人也从路中间跳到人行道上。转过拐角,隐约可以看到小区的廊灯,我撒腿就跑,后面的人也开始跑。我穿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借着居民楼的微光,回头一看,一个干瘦的男人,弓着背,头上戴着套帽,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