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日,曾经为安倍哽咽的女记者曾颖,在日本网站NOTE发表了一篇长文“一名抑郁症患者的20天”,以下为全文内容:
“原来喝水,是一件如此快乐的事情”
在昏迷近20天后,我从病床上醒来。几位医生护士用力拍打着我的脸,反复大声说“你知道自己在哪吗?你知医院的ICU吗?”我的魂魄好像游离在病床的上方,向上帝视角一样俯视自己被手忙脚乱的抢救。
随着一颗温热的眼泪从自己的眼角滑过,模糊的视野开始慢慢清晰,黑白的世界也慢慢变成彩色,我刚想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穿着厚厚防护服的医生护士,拿来一块小板子,一边提问,一边让我用笔来回答。
我在板子上胡乱写了一些片假名后,又一次差点昏睡过去,只记得油性笔的味道很重,很难闻。医生用力地拍打着我的脸说“不能再睡了,你已经昏迷了20多天。你知道今天是几号吗?”我被医生的话吓了一跳,我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不负责任地肆意休息过。这20多天,我的母亲是如何度过的呢?
我环顾四周,双手能插管子的地方,都已经插满了管子,有的是供每日抽血检查的,有的是供点滴的,双手动脉附近大面积的淤血,让我知道为了和死神抢夺我,我的身体曾经有多努力。
电影里见过的心电图仪器在我的床边跳动,数字一会儿90,一会儿。我的嘴唇特别干,用带着各种管子的手轻轻一摸,已经起了很多皮,在手的抚摸中我感受到鼻孔中插着一根塑料管,喉咙上罩着重重的呼吸器,胸前也贴着几根连着心电图的线,我的身体两侧夹着厚厚的冰袋,显示着我身体正处于高烧,在被窝中缓缓移动了一下腿,我发现腿部也密密麻麻的缠绕着很多线。
事后,医生说当时给我打了很多很多的止痛药,还有让我能开心亢奋一些的点滴。或许得益于这些化学成分,在灵魂知觉先于身体知觉苏醒的那短暂的忘了时间长度丈量的片刻,我感受到了来自自己肉体从未有过的无比轻松和愉悦。
可这份轻松非常短暂,随着身体机能的慢慢恢复,我感受到了极度的呼吸困难,伴随剧烈的咳嗽,还有躯体因不能自由翻身而带来的酸痛。
我不断梳理着自己的记忆,它停留在20多天前的午后,结束一天疲惫工作后,苦于抑郁症,已经连续失眠近1个月的我,躲在酒店被窝里忽然木僵了,我不敢看手机,不敢接电话,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好渺小又无助,我和世界的连接忽然被切断了,只是简单觉得“好累哦,这样的生活不想再继续了。”
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改变,即便是近近半年发现自己情绪低落后,连续换了几家心理咨询机构,也开了镇静和入眠的药,还是无法改善。几乎是在一念之间,我选择了执行“放弃生命”这个我犹豫了很久的议题。
找到我提前在网上购买的木炭,端进车内,放在容器中燃烧,一口气吃了原本一个月量的安眠药,我在浓烟中陷入剧烈的咳嗽,不开车门,这真需要很大定力。发完最后一条带着“很多抱歉”的朋友圈后,比想象中还要快,我陷入了昏迷,甚至不知道是如何昏迷。再醒来时,就已是开篇的场景。
以我的智慧,至今无法参透上天在而立之年给我“抑郁症”这份礼物的用意,只是,过去从不相信“灵魂鬼怪”之说的我,忽然明白了死生为大的意义。
在昏迷的时候,我徒步走过一条很长很长的路,脚下是黑色望不见尽头的沙滩,那里的人好像经过长时间泡发,刚从海底打捞出似的,显得浮肿又丑陋,阴森又可怜。三三两两端坐在旁边的小山洞里,也令我想起自己的家人,我开始不断地哭喊。
我好像听到母亲在祷告,也看到母亲在哭泣,可我无法伸手安慰她,我不由地跟着列队在排着什么,忽然,我的眼前见到了刚刚去世不久的爷爷,他生气地和我说“你在这儿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随着爷爷的声音,我醒了过来。
由于我一个人生活在东京,没有亲人,医院的病危通知书只能下给直系亲属。庆应大学的医院会中文的翻译,和我国内的母亲联系。在母亲的授权下,在日本一直关照我的两位“姐姐”,开始配合母亲,在医院和日本国驻华大使馆间奔走,为我父母来日处理后事,办理“人道主义关怀签证”。
医院,医院之一。在我出事那日,公司顾问三木先生原本应该回名古屋老家,给自己的女儿过生日。在接到公司同事电话后,立刻从东京车站折返到我家车站,他并不知道我住在哪一栋楼,但是一到我所居住的四谷三丁目车站,看到路边密密麻麻的消防车,救护车,还有警车,便知那是我的住处。
他出示身份后,跟着人流进入到我家楼下,刚好看到被支架抬上救护车,意识全无的我。他不断和警察打听,我会被送到哪里去。当他听到“keio”(庆应)的时候,松了一口气,因医院,是最医院之一,keio代表着我有活下来的希望。
可我的情况并不乐观。
医院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心肺停止。我完全不知道医生们是如何抢救我的,警察对帮忙报警的朋友说,“医院说,如果再晚几分钟,现有医疗手段,就已经没有办法救活。”
在我被送入手术室抢救的同时,朋友们也纷纷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自发成立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