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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岁时,我爸在外面有了女人,和我妈离了婚。
15岁时,我妈又嫁了人,不想有拖油瓶,把我送了人。
20岁时,我在工厂里受了伤,不能再做重活,女朋友和我分了手。
我就像是随风飘荡的蒲公英,不知道何处是家。
1
从我有记忆起,家里就很穷,饭厅、客厅和卧房都在一个房间。
晚上睡觉时,帘子隔开,我和我妈一人一张床。
但是我从来没有抱怨过家里穷,因为我知道妈妈工作很辛苦。
医院里的合同制护士,她已经尽可能给我好的生活了。
妈妈除了上班,就是买菜、做饭,照顾我。
我3岁时,爸爸便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和妈妈离了婚。
妈妈离婚时只带走了我。
有一间屋子,有一张床,我已经很感激了。
毕竟妈妈还肯要我。
我知道自己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和有父亲搂着坐在肩膀上的孩子是不一样的,我没有任性的资格。
2
妈妈的哥哥,也就是舅舅家离我家很近。
舅舅是中学老师,家里总有家长们送来的水果、生鲜和干货。
7岁的时候,医院里来了一批公交事故受伤的人。
妈妈忙着给患者包扎伤口,不能及时下班给我煮饭,于是给我学校老师打了电话,让老师告诉我放学后去舅舅家,她晚上会来接我。
但是当妈妈下班去舅舅家时,我已经回家了。
妈妈回家开灯,看着我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吓了一跳。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妈妈:
「妈妈,你能给我买个苹果吗。」
妈妈有点哽咽:
「看到舅舅家吃苹果了吗?」
我点点头:
「我放学去舅舅家,看到舅妈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吃苹果。我一边看电视一边望着她手里的苹果。舅妈站起来啪地关掉电视,吃着苹果走了。」
吃苹果和看电视对于很多家庭来说都是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妈妈离婚时为了带走我,答应了净身出户。
电视和苹果对于我们这个只有一间屋子的家就成了奢侈的事情。
舅妈脸上明晃晃的厌恶是对我『蹭』的鄙夷。
妈妈抱着我哭了:
「好孩子,你要好好念书,读了大学不仅有电视,有苹果,还有大房子,有花不完的钱。」
3
医院的工作,为了有更多的时间照顾我。
妈妈有一手裁缝的好手艺,因此妈妈去服装厂里做了女工。
我也在小学读到了六年级。
但是我让妈妈失望了,我的学习成绩很差,常常不及格。
学校的老师找到妈妈,妈妈才知道我逃课了。
妈妈从游戏厅里找到了我,对我一顿抽打。
我哭着说「我会好好学习的。」
有了保证,我在小学的最后几个月勤奋读书,终于顺利毕业。
妈妈很欣慰。
但是妈妈不知道的是,我不喜欢去学校是因为同学们说我是没有爸的孩子。
他们把吃剩的水果核,不要了的臭鞋子,死了的老鼠扔进我的抽屉里。
因为他们觉得我不会有爸爸撑腰。
我只能在游戏的虚拟世界里暂时忘记自己没有爸爸。
4
进入初中之后,我本来就薄弱的文化底子,更跟不上老师的节奏了。
在我7岁的苹果事件后,妈妈第一次提着礼物上了舅舅的门。
妈妈买了苹果、梨子、香蕉、葡萄等一堆水果,希望舅舅能给我补习功课。
那个时候舅舅已经在课余开设辅导班了,收入颇丰。
这些水果舅舅已经看不上了。他要的是辅导费。
舅舅留我们吃了晚饭,就算回礼了。
饭桌上,舅妈的冷脸像我们像我们是来讨饭的。
回到家里,妈妈流着眼泪说:
「常磊,我已经尽力了。你只能靠你自己了。一个男孩子,难道不会自己奋进读书吗。」
为了妈妈不伤心,初一的时候我努力读书了。
上课时一丝不苟做笔记,放学后努力照着老师讲课的内容做作业。
但是我爸和我妈都是学习成绩不好的人,我又怎么可能基因突变呢。
我真的听不懂老师讲课的内容。
初一下学期期末,我又不及格了。
我妈望着我的成绩单叹气,但她还没有放弃。
初二开始,妈妈每天从工厂下班回来,就守着我做作业。
我厌恶极了学习,成绩比初一的时候更差。
初三的时候,妈妈也开始放弃了,每天不再守着我做功课。
而且妈妈恋爱了。
5
妈妈本来就是个美人,只是日复一日的劳动和朴素老旧的衣衫让她看起来显老。
但是只要打扮下,妈妈风韵犹存。
妈妈回家越来越晚了。
在我初中毕业那天,妈妈告诉我她要结婚了,去男人所在的大城市里生活,要离开我们这个小地方。
男人是服装厂的客户,来服装厂里批发服装时认识的,他的老婆在前些年生病去世了。
男人和妈妈结婚提的条件是,不要拖油瓶,让妈妈把我送给别人。
妈妈答应了。
她已经独自照顾我12年。
如果说当初妈妈和爸爸离婚时要下我的抚养权是因为爱我,那么这12年的生活已经给了她现实的巴掌。
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儿子,生活的压力,周围的风言风语,儿子的不争气,已经磨灭了她的豪情。
和这个有钱的男人的结婚,去大城市里生活是妈妈给自己找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我不怪她,她已经很用力地爱了我12年了。
望着妈妈坐上男人的车远去的背影,我挥了挥手。
3岁时,我没有了爸爸。
15岁时,我又没有了妈妈。
6
妈妈留下了一笔钱,是向结婚的男人要的。
妈妈把这笔钱给了小姨,希望小姨能照顾我。
小姨是妈妈的妹妹。
小姨虽然不像舅舅舅妈一样对我冷脸,但是小姨也只是一个家庭妇女,家里的话语权在姨父嘴里。
小姨还有一个即将读初中的女儿童蕊。
童蕊才是姨父和小姨眼里的宝贝。
小姨拿妈妈留下的钱给我报名去读技术学校。
我已经尽可能减少在小姨家的存在感,但是姨父还是对我颇有不满。
小姨家是两居室,小姨和姨父一间房,童蕊一间房,我住客厅。
小姨在客厅的阳台给我拉上帘子铺了一张床,我的衣物也放在阳台上。
童蕊嫌我的衣物挡住了她从阳台看风景,嫌饭桌上有人夹了她喜欢的菜,嫌我的脚步声影响她晚上做作业。
我知道,童蕊其实是嫌家里多了一个人,分走了小姨对她全身心的关爱。
7
16岁的时候,我给小姨说,技术学校的课我不想上了,我想去南方打工,我初中同学刘泰可以介绍我进厂。
小姨没有阻拦,她把妈妈给她的钱剩下的部分都给了我,嘱咐我一路当心。
在刘泰介绍的厂里,我成了流水线上的操作工。
虽然和几个工人一起挤一个宿舍,每日倒班,吃着食堂千篇一律的饭菜,但是我觉得比在老家时自在多了。
不用觉得成绩差辜负了谁,不用看谁的冷脸。
只要勤快,肯做工,完成任务多,车间组长就喜欢,在食堂里碰到了还会给我多加几个菜。
正青春的年纪,许多工厂里的男工和女工谈了恋爱,他们过年时一起回家,休息日一起逛街。
只有我闷头除了工作就是睡觉。
谁会喜欢我这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呢,老家也不会有人期盼着我带着女朋友回家开枝散叶。
过年的时候,我给我妈打一个电话,给小姨打一个电话,然后就在城市的烟火里闲逛。
除夕夜的烟花很美,街上挤满了这个城市的人。
我是这个城市的建设者,但是我不属于这个城市。
8
18岁的时候,一个头上有白发的男人在厂门口找到了我。
男人拿出了和我小时候的照片,以及和我妈的离婚证,告诉我他是我的父亲常鹏。
他和妈妈离婚后,和外面的女人结了婚又离了婚,这15年来他结过几次婚,有过几个不同的女人,但是都没有生下孩字。
他如今年纪大了,只有我一个儿子,他想认回我。
真是可笑。
一个消失了15年的父亲,一个我3岁后再也没有尽过责任的血缘关系上的父亲,在我18岁的时候想来认回我,怎么可能让他便宜捡个大儿子。
我快步走进了厂区,告诉保安我不认识常鹏。
保安把常鹏拦在了厂区外。
我妈知道常鹏想认回我后,哭着给我打电话,诉说着常鹏的无情无义。
我妈一遍一遍给我说着常鹏出轨和15年来对我们母子俩不闻不问的事情,直到确认我不会和常鹏相认,我妈才放心地放下了电话。
9
20岁的时候,我喜欢上了厂里一个姑娘徐娇娇。
我做工勤快,奖金多,刚刚进厂的徐娇娇频频对我示好。
中午在食堂打好了菜等我,刚换下的工装帮我洗干净。
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个从小就没有受过多少他人温柔以待的人,很容易陷入温柔的陷阱里。
我爱上了徐娇娇。
她要什么,我都买给她。
她说老家的房子要重修,我立即给了她我省吃俭用存下的5万元。
我告诉徐娇娇,我没有家,以后她的家就是我的家,我挣的钱都给她保管,我回她的老家结婚,年纪大了就在她的老家开个小店。
可是美梦打破也很快。
我受了工伤。
在一次工作中,货物落下砸中了我的腰。
医院后,命是保住了,但是不能再做重活。
这就意味着我不能再在厂里工作了,甚至不能再在这座城市的工厂里打工了。
徐娇娇立即和我分了手,转投了车间组长的怀抱。
我离开工厂那天,看到徐娇娇和组长在食堂里互相喂饭。
我一阵恶心,忍不住上前问徐娇娇要回帮她重修老家房子的5万元。
徐娇娇啐了我一口,骂我是没有价值的穷鬼,送出去的钱没有要回去的道理,是我自己眼瞎。
曾经对我爱护有加的组长也大笑了起来,说我现在做不了工,不能帮他完成任务增加奖金,让我快走,工厂不养闲人。
徐娇娇坐到组长腿上,两人一个热吻。
工友们都围过来看热闹,鼓掌起哄。
我仿佛又回到了初中时,同学们往我抽屉里扔死老鼠死蟑螂,嘲笑我是没有爸爸的人。
原来弱就是一种天生的原罪,世人并不会因为人的弱小演绎出同情。
我拿起行李,扭头离开了工厂。
10
无处可去的秋天,我又回到了老家,回到了小时候和妈妈住过的房子里。
陈旧的屋子里幸好还有发霉的棉被。
我忍受着霉味把棉被盖在身上,桌上摆着吃完的泡面。
我在屋子里躺了五天。
直到五天后的夜里,房间里亮起的灯被一个老邻居看到了,才有人发现我回家了。
老邻居给小姨打了电话。
小姨推开我家门的时候,忍不住捂住鼻子。
满是灰尘的房间,发霉的棉被,桌上垒起一摞吃完还带着汤水的泡面盒,满脸胡渣的我。
小姨问我为什么突然从工厂里回来了。
我说我的腰受伤了,不能再做重活了。
小姨犹豫着说,童蕊现在正在读高中,她和姨父都希望童蕊能考入重点大学,现在不方便带我回她家里。
我平静地告诉小姨,我20岁了,我能自己养活自己。
隔天,小姨给我提来了生活用品。
小姨告诉我,是姨父同意的,她也只能做这么多了,为了童蕊能考上重点大学,他们花了大价钱给童蕊请了几个名校的老师辅导功课,现在她家里也捉襟见肘的。
我感谢了小姨,也羡慕童蕊,这就是有父母深爱着的孩子吧。
我不禁第一次想,如果我不是常鹏和邓翠芳的孩子,我会不会现在已经读大学了,爸爸妈妈盼着我寒假回家,而不是腰还隐隐作痛,却只能孤独地躺在床上。
天晴的时候,我去了郊外。
小的时候,妈妈偶尔会带我来这片长满了蒲公英的草地。
虽然城市的郊区已经开发起来修了大片楼房,但是这块蒲公英地还保留着,成了公园的一处景色。
蒲公英的花果一吹就散开了。
就像随风飘荡的我,不知何处才是家。
11
我在家附近支起了一个支架,夜里卖起了烧烤,用的工厂赔偿给我的钱。
这里新开发了一片小区,晚上人流多。
更重要的是,卖烧烤我不需要人帮忙,一个人就能干起来。
我手艺好,价格实惠,很快,我的烧烤摊在新小区就有了口碑。晚上上门吃烧烤的人络绎不绝。
冬天过去,我已经攒下了一笔钱。
这天我准备收摊时,一个姑娘还坐在矮桌旁一边流着泪,一边吃着盘子里不多的烤串。
盘子里都是素菜。
卖烧烤久了,我都能理解,毕竟有的人家境富裕,有的人家境普通。
但是再不收摊休息,我受过伤的腰真的承受不住了。
我拿出一瓶饮料放在姑娘面前:
「妹子,不好意思,我要收摊了,这瓶饮料我送给你,没吃完的烤串我帮你打包。」
姑娘忽然泪如泉涌地看着我:
「大哥,对不起,影响你收摊了。我这就走,我只是今天太难受了。」
看着姑娘泪眼婆娑的样子,我有些于心不忍。
我帮姑娘打开了饮料,又帮姑娘烤了条鱼,告诉她,世界上有任何的难事都会过去的,这些都是我请她的,慢慢吃,不急,我等她吃完再收摊。
姑娘摇了摇头: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心里一惊,我的妈妈也好久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了。
小姨肯定告诉过她我腰受伤的事情,但她并没有回老家看过我,也没有给我特别打过电话问候。
我不禁打开了一瓶啤酒,坐在了姑娘旁边的座位上。
12
深夜,两个陌生人,一盘鱼,姑娘打开了话匣子。
姑娘叫舒玥,今年18岁。
她爸爸早些年车祸去世了,她妈妈今年新嫁了人。
嫁人前,她妈妈告诉她,以后妈妈就要忙新爸爸家里的事了,她应该自己照顾自己了,没有特别的事就不要来麻烦妈妈了,不要影响妈妈的新家庭。
舒玥哭着说:
「以后我就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了。」
我倒了一杯酒在酒杯里,一饮而尽。
我告诉舒玥:
「你的妈妈好歹还把你养成年了才离开的,我15岁时,我妈就留下一笔钱嫁人了。」
舒玥哭着问我: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我学历低,妈妈也没有给我留下钱。我和妈妈住的房子是租的,房租已经到期了。」
我说:
「我正准备扩大烧烤摊的经营,我已经看好了一间铺子。反正也要雇人的,如果你不嫌烧烤店的工作累,你就到我店里工作吧。店里阁楼能铺床,你可以住阁楼里,我不收你房租。」
也许是和舒玥同病相怜的成长经历,也许是在我困难时,我曾无比期待别人对我多一丝善意,这一晚,我对舒玥释放出了我能做到的最大善意。
13
烧烤店开张的时候,舒玥成了我店里的员工。
她对我千恩万谢,店里的活都抢着做,厨房和桌椅都收拾得很干净。
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时,舒玥还给我买了水果。
虽然只是一些苹果,但是想起我小的时候,看着舅妈吃着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奢侈品的苹果,脸上流露出的对我厌恶的神色,我忽然想在烧烤店楼上的小区里也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让曾经鄙视过我的人,以后都没有资格再俯视我。
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
我给烧烤店研究了新的菜品,客人试吃之后大加赞赏,烧烤店的生意更好了。
店里越来越忙碌,舒玥也没有怨言。
得知我的腰受过伤,长时间的站立会难受,舒玥给我买了膏药。
我给舒玥增加了工资。
舒玥把钱凑存了起来,每日就是那两身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衣服。
有时我看着舒玥在厨房洗菜拖地的忙碌身影,忍不住想,以后谁能娶到这个勤劳的姑娘也是福气吧。
只是在徐娇娇之后,我已经不想谈恋爱了。
对于我这样一个穷小子,总有比我更贫穷的人。
我不知道靠近我的姑娘,是不是贪我手上比她们稍微多一点点那点钱。
我和舒玥这样的雇佣关系,就是最舒服和最安全的关系。
14
但是舒玥似乎不这样想。
每天我去店里前,她会做好早餐放在桌上。
有时店里顾客多,我没有时间吃晚饭会胃痛,舒玥会买好胃药随身带在身上。
舒玥每个月领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买一件礼物,有时是衬衫,有时是鞋子。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不会接受。
早饭我都在家里吃完了再出门,舒玥做的早饭冷得硬了我都不会吃。
胃药我随身带着,还故意放在店里显眼的地方。
衬衫、鞋子我都让舒玥原封不动退回去,拿回买东西的钱。
一天快关店门的时候,舒玥忍不住哭着问我:
「常哥,我就真的那么惹你讨厌吗?」
我拉着舒玥坐了下来:
「妹子,我只是在你困难的时候帮了下你,你对我只是感激。你还有大好的年华,以后会遇到你真心喜欢的人。」
舒玥好奇地问我:
「哥,你是有喜欢的人吗?」
我想起了徐娇娇,摇了摇头。
我曾经真心喜欢过她,但是当她和工厂组长搂抱在一起时,她就从我心里离开了。
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感情,我觉得我内心那个关于爱情的地方已经被厚厚地包裹了起来。
15
我生日的那天,我关了一天店门,去小时候妈妈常常带着我去的蒲公英地。
早上妈妈给我发了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