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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6/19 19:18:00

一年过去了,已经是一具僵尸,谁?我们的自动化同学会QQ群,我已经退了。两年过去了,同学聚会再也没能举办,当初我应该把那个电话直接挂掉。

年的春天,我参加了一次小学同学聚会。这是我人生中两次同学聚会中的第一次。以前的邻居汪LS在那年春节期间跟我说,“我们二班已经搞过同学聚会了,今年不是毕业十周年了嘛,你们一班没有动静啊?”还给我看了他们的合影。高中毕业后,儿时的同学又有了一些交往,在和几个本班的同学谈论此事时,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为此还举行过小范围磋商性的聚会。

仅仅十年,当初的孩子已经成年。

在小范围的聚会上,有同学戏称,“来的都是坏蛋。”要知道,这是小学同学,那时还没定型,接下来的初中,14岁过后,有的坏蛋真的就坏下去了,有的则焕然一新,变得自己都难认出了。

选择南门小学五(1)班我们原来的教室作为聚会的地点,并且请来了班主任许俊真老师,(更重要的数学老师,教导主任施玉霞没在合肥;最初的班主任吴老师也没来。)在春节过后仍是寒假的一个晚上,很热闹地办起来了。大部分同学都来了。

这时重逢的言谈举止有了阶级性,挨个自我介绍时,徐XF伶牙俐齿:“是你提出来的,从你开始。”徐BQ风度翩翩,一抬手:“女士优先。”他们在通讯录上写下了,某某大学,四年级。而另一部分人,祖国各地都一样,只是方言不同,把“弄你妈”和“妈屄”挂在嘴上。

小学的同学都来自安徽省直机关的家庭,他们中,考上大学的都将成为外国人;即使这样的环境,考不上大学的仍占绝大多数,他们是未来各级党和政府的官员。但是此刻,人生的岔路口已过,分别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地痞还没有华丽转身,庸人还没有贵人提携而升华,一部分中专和地方性的大专毕业生还要在工人的岗位上锻炼一段时间,也有一部分已经直接进了机关……但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同类型的同学,话越来越少……许老师还说再过十年,你们都是一家三口时,再聚。但再也聚不起来了。

其实,不只是聚不起来。用不了多久,再见面已形同路人、陌生人。这里有必要探讨一下中国社会的生态环境。

中国人对于走出了的集体,很少有留恋的。除了极少数考上大学远走高飞的,除了有些外出打工最终扎根他乡的,人们因户口而固定在某个城市(合肥市经一再扩张成为巨型都市,拆旧建新使原先的面貌完全变样),我们的同学,大多数仍然生活在这里。同城生活,难免相遇。

不知是前30年扭曲了人性,还是后30年塑造了新的人性,抑或是人性原本如此。不知是从何时起(大概25岁左右开始),我发现,无论是在街头,商场还是小区,再见面的同学,几乎都装作不认识了。间或投来一瞥,目光也饱含警惕、冷漠和拒绝。

人到中年以后更是如此。

初中的时候,音乐课上唱着“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张JH向我绘声绘影地描述着二十年后再相会的场景,戴名表,穿高档西服和皮鞋,胳膊还有美女挽着……而实际上,在即将踏入社会的合肥联大扩招班,他和杜G(另一位初中同班同学)的专业课《电力系统稳态分析》不及格,无比热情地来我家叙旧;刚踏入社会,见面就不认识了。

街头偶遇程KH,那是高中同桌,周围并无旁人,我看他走近,有心招呼,而他面无表情,看着前方,保持身距默默地从旁边走过了。

家搬到了新的小区,几次远远见到熟悉的旧影,是技校同学赵B,就住在小区的另一幢楼上。又一次,正面相遇了,我们的眼睛像接触不良的灯泡,闪了闪,亮了亮,又熄灭了。此后的见面,眼神都暗淡无光。

公交车站,是前文提到的儿时邻居和小学同学汪LS,我主动打的招呼,他有点尴尬:“呃,啊,是你啊,我,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路公交车来了,“车来了,我走了噢。”

例子不胜枚举。这里说的是无任何矛盾、曾经关系不错甚至很要好的同学。即使都是这样的同学,也很难想象中年之后会有同学聚会,能重燃青春的激情。

不过,在非洲草原,在南美雨林,动物相遇而不相害;在中国,熟人相遇能够成为陌生人;就已经很不错了!动物世界,到处都是天敌。

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我注意到了,这是雄性动物的规则。一个新的小区,不管是商业小区还是回迁小区,过个一年半载,女人们(也只是部分女人)便相互熟悉起来,东家长西家短地把各自的生活状况摸清摸透,有事没事见面就拉起家常;可过个十年八载,男人们依旧形同陌路,绝无打招呼的痕迹。

中国人对于走出了的集体,有些会耿耿于怀以致死不瞑目的,那是永不磨灭的情感留住了它们。高中同学聚会是什么景象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偏题了,另说。

那条国家任务本科线上的精英们毕业若干年后的同学聚会如何呢?合工大88级电力系统自动化专业,某女是班上的第一名,内定为保送研究生,某男学习也很好,觊觎保送的名额,于是有了一个事件,某女考试中应某差生要求提供答案,某男获悉举报成功,学校取消了某女的该专业保送名额,并送给了某男。于是又有了一个事件,毕业时在校门口全专业合影,拍照结束,某女从容地走向某男,“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某男的脸上。接下来,哗然,骚动,劝阻……若干年后,相逢一笑泯恩仇地聚会?我不相信。

时间冷酷地走进年。我迎来了人生第二次同学聚会。第一次同学聚会时,这个集体还没形成。想想都匪夷所思。这是一个松散的、业余的、成年人的集体,虽然历时三年,可大多数同学间都没有交往,不少同学间根本没讲过话,甚至有些没见过面,不知道名字。成员呢,大多数都是成熟的上班族了,只有少数还散发着学生的气息。

这一场同学聚会,拖了很久。我所知道范SJ最早的想法是在年春节期间,初八的傍晚,在大东门徐萍五月花酒店的大厅,我正在拍摄婚礼,范SJ一家也在此酒店的包厢家庭聚餐。他热情地,我冷冷地,相互招呼后,他临走时,说了一些不明究里的话,“陈F从深圳回来了,我跟陈XB、余L联系联系,我们有时间聚一下,”我乍一听,愣了下,“你想搞什么?”

第二次见面还是在婚礼上的巧遇,我摄像,他开车。言谈中,范SJ好像对不少同学的近况都很了解,好像还有联系,当他再一次提出同学聚会的想法时,我诧异道:“你还真有本事能把全班都召集来?60多个人呢。”“不是,只是小范围的十来个人。”“好,小范围的,你跟小范围的关系好得很啊?”“同学。”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庄重得让人发笑。

年底的30号,新年前的最后一次课。快一个学期了,下午放学后,已经熟悉的同学自然而然地想起聚聚,比我们大十岁左右的陈XB挑头,张AA、季HQ、范SJ、余L和我。行前,张AA对聂YH说:“雨来,带你喝酒去。”那时的酒店很少,最后我们来到了我小时候的弯楼斜对面,京皖饭店。

夜大的书,我们读的时候就都是成年人了,待人接物大都很成熟,也有单纯的,比如本人。对于酒话,我似懂非懂,对于酒桌上的事以及酒文化,我一窍不通,还不喝酒呢。上菜后不久,就听见陈XB向聂YH劝酒时说些要支持他班长工作之类的话……菜还没上齐,聂YH突然起身说有事告辞了,我当时不明白,很长时间后才知道他们是想灌聂YH的酒,社会上混事的人都很精明,一见不妙,就躲掉了。接下来陈XB做了不该做的事,他伙同张AA、范SJ和余L,又向季HQ“敬”起酒来……闷头吃菜的我渐渐地闻到了一丝火药味,上窜下跳的范SJ显示自己坚定地站在陈XB和张AA一边,撺掇我也跟季HQ喝,“刘YC,你是个老实人,不要搞这些!”遭季HQ这么一冲,再看看酒桌上紧张的气氛,我很诧异喝酒能喝成鸿门宴。陈XB到底是个老江湖,身段非常柔软。面对发火的季HQ,一再好言赔罪,干部模样的张AA,话说得也很委婉,渐渐地气氛又缓和了下来。而那时生涩的小范可做不到这样的弹性形变。事后,当他意识到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时,吓得六神无主。

那时的体脑差别和城乡差别一样显著和尖锐。有些工人自尊心特别的强,有些干部嘛,又要摆架子。一天傍晚放学,袁Q像对待工友似地拍了拍张AA的肩膀招呼着,“搞什么搞!”也许是工人的手掌有力量,也许是未来的张处长不适应工人阶级的热情,正颜厉色刺激了袁Q,冷笑着,“好,好,不搞,不搞。”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一旦有了矛盾,就绝无交往的可能。很快,30人的小班,常来的小范围里,男生里,在第一学期就分成了两派,同处一室,直到毕业,再无联系。

第三次听范SJ谈及同学聚会,就是年初春的电话。曾经听人说过,接到很久没联系的同学老乡电话,一定是就是拉传销的,拉保险的,可他拉的是同学聚会。人都不知去向,谁来联系呢?小范有备而来,想到刚毕业时,有次在他家里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了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姓名、地址、电话,其中大多数三年都没讲过一句话,真不容易。女同学嫁人后就不住在父母的家了,他就按原先留下的地址,寻到人家父母的单位,见人就问,挨个打听。恰巧,他在卫生防疫站一下就问到了虞H的弟弟。有的单位大着呢,安医,合工大,他就像寻亲一样寻到余L、赵YM......然后再托找到的同学去联系他找不到的同学。这是有心呢,还是别有用心呢?

5月5日,阜南路,翰林宴。男同学中除了范SJ和我,还有季HQ、袁Q来了,张AA为什么不来?余L为什么不来?只有我知道。范SJ不死心,酒桌上还在用电话联系,张处长的回答是:“中央来人了,我要接待。”聚会之后,范SJ把他们的手机号告诉了我,我发出了如下的短信:张AA/余L同学:你好!毕业多年,这次同学聚会未能见面,希望下一次聚会能看到你。

没有回复,杳无音信。

夜晚的窗外下起了雨,落下来的水,流淌着的水,滴着的水和迸射着的水,组成一片飘渺的模糊声响。上夜大,各有各的目的。范SJ渴望就此脱离无线电二厂,张AA只要将中专换成大专的文凭,余L需要学历好被安排在父母的单位。划分派系之后,他们的关系不说如胶似漆,也甘甜若醴,有时课都不上,一起出去玩,看到的是他们整天在一起。张AA爱说笑话,红色的黄色的黑色的笑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范SJ被红色笑话深深吸引,把有些玩笑当真了。为了和党靠得更近,他把自己的老爸说成了残废军人。“真能这样?”“小刘啊,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种话你也能信?!”工厂里的老师傅听我描述了那些红色笑话,“这种愿谁都会许。”这样的诺言,调动你工作的诺言只有你爹妈许下的才真实可信。尽管我们都能感受到范同学浓郁醇厚的市侩气息,他们(偶尔也包括我)依然在一起吃吃喝喝。

我来夜大干什么的?一年下来,被并不遥远的记忆唤醒了,唤醒的不只是学习的激情,连带到高中时刻意培养出的自私清高也莫名其妙地被唤醒了。读书的时间越来越多,和同学的交往逐步减少。

“大”二下学期的一天,范SJ不期而至,光临寒舍。年轻人在一起谈心,世界观、人生观,无论鸿儒还是白丁,都会自然流露。范同学把朋友交往的目的解释得清清楚楚。这种目的就是掏钱。“你从我口袋里掏,我从你口袋里掏,看谁掏的多,看谁掏得快。”这就是他眼里的“友谊”。喝酒乃至酒文化的全部含义就是为了获取“友谊”背后的利益,人际交往的目的莫不如此。同学也不例外,他恨恨地谈到了陈XB,同时还夹杂着佩服,佩服陈XB的手段。我开玩笑说:“有多恨?”他把牙齿咬得咯咯响,脸也变了形:“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这样的深仇大恨为什么事啊?事后问余L,“不也得罪我了嘛。”余L显得很淡然,原来,陈XB在单位换了房子,只在大院内搬家,换了一套更好点的房子,找范SJ和余L帮忙搬,累半天,歇下来,小范还等着酒菜上桌,余L看出苗头,“走吧,他没留我们吃饭的意思。”完了,就是这事,这算多大的事啊!“那你们以后别在一起玩不就行了。”“不,”小范的表情换成了敬佩,“就要跟他玩!总有一天把他玩人的本事学到手,超过他!”不会断的,他一直盯着。后来,得知陈XB开上了警车,羡慕死了。那是他的路标,他的灯塔,他的行动指南。

“大”三上学期的一天,晚上的课间休息,和张AA、余L一起在斛兵塘边散步,“怎么没有范SJ?好久没看你们在一起了,改天一块儿聚聚吧。”张AA沉默了,余L从一旁说:“你不要撮合了,他俩已经水火不容了。”“他和我们相处是带着目的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小市民,整天想着调动工作,还跟他瞎吹。”黑暗中,未来张处长的嗓音压抑得颤抖,扬言就算范SJ找人调动了工作,“我也会把他操掉!”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就听得张AA的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要把鼻屎一块儿冲出来。他缓了一缓,极为蔑视地自言自语,“我跟个低三下四的小工人有什么计较!”我叫了起来:“你这话讲的,我不也是工人吗?!”他拍了拍我,恢复了嬉皮笑脸,安慰道:“你不一样,你血统纯正。”

这样的同学还能聚会,是不可想象的。可以想象并能坚持下来的同学聚会一定是小圈子的朋友。

毕业了,历史的一页翻了过去,历史的影像变成了记忆,在心灵的某个角落黯淡下来。袁Q毕业前的促膝长谈所称“朋友一场”的意思是友谊也走到了尽头。在毕业后的几个月里,一些同学和我还有互访。很快,各自疲于奔命,没了来往,毕竟,生不容易,活不容易,生活更不容易。

但是,一双阴暗的眼睛始终在阴暗的角落盯着你,盯着每一位和他毫不相干的同学。谁在哪里工作?谁和谁结婚了?谁发财了?谁落魄了?谁死了?

是不是范SJ同学在这个集体中受过什么刺激?感情受过伤害?没有。无非是恨人有、笑人无的心态和钻营关系获得利益的心态。真有不少得逞的,找余L联系看病,找聂YH买过家电,“找袁HJ买冰箱还便宜块钱呢!”可你有难处,他却从未帮过忙,他并没多睿智,只是不愿见你好,只是喜欢居高临下看你落魄。如果可以,远离这种人吧,生命用来跟他貌合神离太可惜。

同城生活,总觉世界小得很,96年在三联集团,和同时应聘进入的王BF聊天,他不是我们的同学,但和我们夜大好几个同学都认识,包括他原来厂里的同事范SJ。当范同学知道我和王BF在三联成为同事时,意想不到他又咬牙切齿地冷笑了,“我们看哪个笑到最后!!”问他问不出所以,次日上班见着王BF,“你怎么得罪他了?呵呵”,王BF脸涨得通红,“还要,跟我,‘看谁笑到最后’啊?”“在厂里吵过嘴、打过架?”“没有啊!”王BF一脸惶惑,“哦,他给金会庆写过信,想来没来成。”又若有所思地说。

终于,他在90年代后期沿着陈XB指引的道路修成正果,成为为党的人服务的人。他把这一喜讯传播到无远弗届,当然也传播到了我的家里。

东丰五金是一家台资企业,合肥分公司就设在东方商城及安美商业街,02年时我在该公司上班,有时要去附近的汽车站提货,员工都可以去。这天,我蹬一辆三轮车,提了货回来。突然,大街上,一个分贝高到刺耳的声音在叫我:“刘YC!刘YC!刘YC!”像是寻到失散多年的亲人。我四下张望,四周行人侧目指向一辆桑塔纳,驾驶室里探出了热情高亢的脑袋,范同学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尾随而至。及至他在东方商城停了车,紧跟着我走进了公司,我表情自然地向他介绍公司的产品时,他又以为商店是我开的,脸上表情僵硬,没听几句便悻悻然地走了。

纯属巧合,这一时期的某天下午,安美商业街的公司办公室门口,偶遇骑着自行车溜达的李GJ,他在周谷堆开一家五金店,想来进点货,于是请他进来看看又一块儿到他店里坐坐。紧接着又一天下午,在范SJ向我展示的安徽省广电厅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办公室不是他的哦),更巧李GJ打来电话问购买小五金的事,范SJ在一旁听着听着,脸颊浮现出冷笑,又冷笑什么?李GJ跟范同学从未有过交集,在学校时似乎连话都没讲过。那是无法同情的冷笑:“哼!想当年,你们哪个把我小范放在眼里!”

如今党的佣人的生活很幸福吗?还是这段时间,清晨,省委食堂(对社会开放的哦)吃完早点,我总能看见,本田雅阁2.0停着的路边,小范同学或坐或站,看着报纸,见我来了,聊上两句。如果我不马上走的话,不一会儿,一个气宇轩昂、面色红润、皮肤细腻、保养极好的中年男人远远走来,走向小车。主人来了!那是周副厅长。“小范!”小范一激灵,立即丢弃这边的半截话,小跑过去为主人打开后车门……他向我们显摆着最初的桑塔纳,时下的本田雅阁2.0,后来的别克君威2.5,可以在城市的任何地方随意停车,因为交警同志们都牢记党的车牌。

佣人做得有些得意忘形了,当有些同学成为国家主人翁的信息传到他耳朵里,滋味是不好受的。首先传来的当然是张AA,接着就是季HQ。那是我的一次商业拍摄,省粮校工农兵同学聚会,客户活动安排参观滨湖新区建设指挥部,恰逢市规划局工作的季HQ在为王爱华局长介绍看上去是外地商人的宾客会面洽谈,等他介绍完了,就到一边跟我闲聊了会儿。这样的场景在后来拍摄某场婚礼上巧遇范同学时描述给了他,他一下就闷了,脸色变得很难看。我装作不知,继续问着:“这一般都是什么职务啊?”他几乎是扭捏地细声细语,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办公室主任。”表情连带身体的反应,像烈日暴晒下的花草,蔫了;又如当头一棒,闷了。“集中思想开车啊!我开拍了!”我对开着摄像车的范SJ说。

我们生活在人际关系里,逃脱者就被边缘化。比如我。那个业余的集体也许真有同学成了一生交往的朋友,那是自90年起延续至今的交往,不是破碎后还想重新建立的关系。有些朋友关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漠,乃至消散于无形。偶然发现腾讯的QQ还有个朋友网,是实名的。随手就翻到了一些同学,其中陈DM挂上了自己的头像,陈DM在毕业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还和我有交往,于是给他们留言说这个自动化90专科夜大班要搞同学聚会了,一样的,没有回复,杳无音信。同学聚会后陈F建立了自动化QQ群,但是我注意到范SJ联系上的余L,和虞H关系密切的韩ZX,都没有加群。

他所谓小范围的,自然指重要的,我重要吗?对范同学来说重要。最后来了八位同学,虞H、赵YM、俞RJ和陈F是女同学,季HQ、袁Q、范SJ和我是男同学。我无论骨子里还是表象上都是孤独的人,也不招人待见,可这场聚会要是没了我,范同学可就如坐针毡了,总不能变成女生吧。

是什么力量驱使我去参加这样的同学聚会?难道是范同学漂亮脸蛋上甜甜的迷人的微笑?男女之间欺骗感情往往是为了玩弄肉体,而同性之间也会为了某种目的欺骗感情。“我们的朋友关系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对于我的问题,张AA的回答很真实:“三年,毕业了就不再来往。”范SJ的回答要是出自跟他调情的女生真令我心猿意马:“一辈子。”当我们不得不在一起的时候,你尽管骗,可是已经离开了这个松散的集体。可是,可是,可是,我们关系已经到了没有关系的地步呀!

年轮圈圈增加,往事历历在目。

有血腥的故事。这个故事让我欠了人情债。我究竟欠了多少人情债啊?这是什么债呢?完全是自我缺陷的性格造成的。

这个故事在同学聚会桌上被我含蓄地重提,“我最想见的是你。”席间我对季HQ说的并非酒话,也不是奉承,还想见的是余L,是因为他们付出没有索取,当初我也未能在学习上、考试中回报,而今心怀歉疚。别人也没忘,袁Q说:“你可记得有一次我问你要题目,你没给。”为此当初有一学期他没跟我讲过话。季HQ接着说:“我考试的时候没问你要过吧?”

袁Q的人情我还了,毕业数月后的秋季,他带着他上电大的朋友交给他的一张电子技术基础的试卷(电大就是这样考试的)来找我,我还给他是做完整的试卷,他没有一声谢谢。

刚来此上学时,有两位小巧玲珑的美女结伴来听课,其中一位素颜学生妹打扮,一位则美得艳丽时尚。且按下不表。不久的一天晚上,九点多放了学,主楼北侧正门是锁上了的,只能从南侧出来,向东或向西绕过主楼出校大门。多数同学沿着大学生下晚自习形成的人流向东拐,而我和来自38所的王P一起向西拐,他推着自行车,我们并排,路原本就窄,对面又来了三人,这几年行走在江湖边上,多少会看点人。可是天黑,那个拐角的树又挡住了灯光,根本没去注意,和我擦肩而过时,“你看什么看?!”我感到莫名其妙,以为对方是自费生,而他们没准以为我们是大学生呢,于是愤怒地站住看着他们,为首的也就是说我看他了的是个小个子,横着膀子摇晃着奔我过来,走到面前时一只手也重重地拍在我肩上,用一种很有派头的声音说:“你,看我干什么?!”没什么可说的了,接下来就是打架。

对方并非学校里的自费生,而是社会上的地痞。可我并不是打架的人,也不是混世的人,所以很容易受伤,这时逐渐熟悉的同学陆续出来,季HQ、聂YH、王T帮了很大的忙。战斗中,两位娇小女生过来拉我,定睛一看,脑子瞬间短路了。那不就是在班上上课的俩女同学吗?原来这些人是来找她们的啊!后来知道,艳丽的女孩只是在班上陪伴素颜女生的,并非同学。素颜女生这次聚会也来了,俞RJ。

下个周一的下午,我们在校主楼东侧的大教室上课,那天俞RJ刻意没来,上课时,窗外的小花园聚集了大批帮派成员,人人手里拿着报纸,报纸里包的就是兵器。我出来交涉的时候,季HQ和袁Q就站在我的身后……

后来一起春游巢湖时,俞RJ突然问我:“你们还找到我家了啊?”“他们替我打听的,那是男人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我随即挥了挥手,“突发事件,过去就算了,彼此又没仇。”

有并不浪漫的故事。虽说当时已是成年人,还是青年人。怀春和钟情亦是人之常情。可是……

几乎都是自作多情,所谓爱情都是无意义的单相思。我们生活在一个开明的时代,只要男女双方愿意在一起,一般不会受家庭的干扰。因此,拒绝都是个人真实意思的表达。

集体有交叉。另一个集体认识的朋友几次见面都打听同学华P的信息,“不好意思,她爱上了我们班的一个小混混,还整天缠着他。”我用嘲讽的目光打量着杜Y,观赏他受刺激的反应。小混混也爱她吗?不,“她是个好女孩,我不想玩她。”王C私下对我说。

“你干什么?!”女孩尖锐的叫声划破欢声笑语编织的节日画面,我们知趣前行的五人同时条件反射,脖子上的肌肉是如此有力而富于弹性,以致迅速扭头回眸见证了领导从女孩身上缩回咸手的过程。女孩由于气急攻心,面色雪白,怒容未消,领导在一旁嬉皮笑脸,抓耳挠腮,手足无措。女孩是同学刘W,领导是未来的张处长。陈F后退几步,一边搂住刘W肩膀宽慰着,一边手指张AA数落着,“你看上去很老实,其实一点也不老实。”爱笑的小朋友余L自言自语:“酒壮色胆。”班长陈XB也过来解围,“没事没事,玩笑玩笑,都是同学嘛。”范SJ干脆和我表演个节目以博同学一笑,我左脚提膝佯攻,范SJ侧身躲过后右腿凌空扫射被我低空闪过,在他身体失去平衡之前,我右腿高鞭直击小范面门,范SJ应声倒下。刘W笑了,同学们也笑了,笑声融化在年春节的逍遥津公园里。只有张处长在女同学听不到的地方恨恨连声:“从了我,就安排你去卖黄金、卖家电,不从,就去卖纽扣!”刘W最终在百货大楼卖的是服装,这是从了还是未遂?

书不翻到这一页,虽然内容还在那里,但看不到也不去想。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重温历史,得到的解读迥异。

席间袁Q提到了这个话题,“那时候,刘YC在追那个女的。”“停!停!停!”如果可以重读这一段夜大,我将不再追求不可能的情感,我将和她做陌生的同学;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为什么要重读夜大呢?

我是多么的愚蠢,以为是羞涩的表情,后来品味出那是尴尬加厌恶加鄙视;我是多么的迟钝,别人看你如空气,当你面和别的男生调情、撒娇,你还不死心?完全是陌生人。班上其他女同学,三年来只要讲过话的,都称呼过我的名字,她从未,是不屑。至于长期坐在我身前身后仅仅因为她眼睛轻微近视,又不愿意戴眼镜。最后的日子,她不再环绕在我的周围,而是面带微笑远远保持距离。那是个和我心理距离以光年计的女人。那也是个世事洞明的女人,这种所谓的同学聚会,她是绝不会来的。

“好多人在同学聚会以后就离婚了。”散席后,陈F在车上和女同学们交流着,次日范SJ“同学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怎么可能?人生已经过半,失去的,得不到的,今天相距更远。

聚会结束的几天后,陈F和我通了大约两小时的电话,陈F一听就明白,那是艺术化了的感情。没错,诗情画意的风景和描绘它的诗情画意本身,都能丰富我想象的内涵,让我如醉如痴。其实,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是现代工业品都能做到的。LX3,E-P3,我一见钟情,马上就娶回家;D,攒够了钱就娶回家;从某个角度看卡宴,也心驰神往,这我娶不回家了。灵光一闪,工业品的美感同样能打动人心。我总算分清了抽象与现实。

时间悄然溜走,男同学容颜易老,女同学青春永驻?聚会后,有女生给季HQ发来了热情洋溢的短信,得到的回复是:“不要搞这一套。”我听后大笑,“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党和政府,不缺女人。”

真实的友谊可以跨越阶层?几乎没有可能。

上学时,当年可以并肩坐在桐城路桥下包河边的草坪上和张AA无话不谈,谈政治,谈人生,也谈爱情和性……一辆黄色的伏尔加扬起灰尘掠过桥面,“我该回家了,我妈看见我了。”AA起身说,我四下望了望,只有恋爱的男女和带孩子的老人在不远处晃动,“你妈在哪儿呢?”“在刚过去的伏尔加里。”我知道了他在显摆,于是竖起了大拇指:“令堂大人真是火眼金睛啊!”

人生如梦,十年一觉。再见到张AA,已经在省人社厅处长办公室的位子上正襟危坐,小型的党旗和国旗插在桌上迎空调风招展,和他打招呼时,变成了哼哈的官腔。

“无论你是李嘉诚还是时传祥,来这里,只有同学。”在聚餐上,袁Q这样说,可他在描述这些年和同学的交集中,毕恭毕敬地称呼因“接待中央来人”而缺席的张处长为“大领导”真令我大跌眼镜。他现在在做电焊机的生意,原来从事相关职业资格的培训和审批,最终都要通过省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厅培训中心。有时候还真绕不开张AA,新世纪初省摄影家协会给我们弄个唬人的高级摄影师资格证,最后批准的相关政府领导就是张AA。

人性会变化,也许,是隐藏。在夜大时,袁Q给人一种同情弱者、不畏权势的良好印象。一次下午放学在校门口,朝周谷堆方向路过一位拉着板车的农民(那时还不叫农民工),不小心板车碰到了袁Q,袁Q微笑着拍了拍对方肩膀,似乎在说“没事”,朝对方恭敬地做出一个请他先走的手势。作为对比,范SJ一次在我们一同去余L家的路上,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他漂亮的脸蛋一抹平日甜蜜的微笑,努力做出恶狠狠想要打人的表情,“走走走!”等我拽走了他后,调侃道:“你啥时候学会打架了啊?”

城乡的差别引发的矛盾与歧视,在早年随处可见,女人都随时变为肉食母兽。公交车上的售票员,商店里的营业员,医院的护士……她们是怎样对待农村人的,如果你一头雾水,就去问老一辈人。

90年来夜大时,阶级还未定型。现在城乡差别几乎消失了,但是阶级差别永恒。在筹备聚会时,范SJ指导思想就是要把张处长、季主任等领导同志服务好。当初,张处长和季主任的愤怒,他有没有感受到?这些年,他和哪个同学保持关系?酒桌上,我直言不讳地告诉他,“这聚会的事,不是你能做的。”

“SJ在哪里高就啊?”官员问话有备而来,“省…广电厅…开车。”季HQ举起酒杯,“来,我们和省厅的同志喝一杯。”

达不到自己的目的,没完成自己的计划。这次他挑起的聚会显然又让范SJ不爽了,党的人他是不敢非议的,即使背后也不敢。很清楚那是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只有酸溜溜地说:“就是张AA来了,跟季HQ也肯定是话不投机的。”只有气急败坏地把袁Q臭了一通:“味道真馊,一个小个体户,还撇着北京话!算个屁啊!”

从我看来,这次重逢女同学都是非常友善的。当初没有矛盾甚至没有交往,唯一印象就是“同学”的熟面孔。

下午三点左右,宴席散了。有几位提议聚会定期举办,下一次初定于年底。还弄出个插曲,俞RJ和虞H去结账的时候,尴尬地回来说,每人交的元不够啊,每人还要再掏元。等结完账,大约每人还要退70元。陈F说俞RJ是老财务了,作为以后聚会的基金,钱交给她管理。俞RJ死活不肯受理,最后还是陈F保管。

对了,同学之间有没有炫富?本班女同学是没有的,直觉也告诉我,不会。男同学,季HS用不经意的举动流露出身份,抽烟,全是软中华,而且抽的方式是轻轻抿上几口就扔掉。范SJ在这个场合显然不适合,也不是他目的所在,他只单独在我面前炫耀。95年左右,招聘的打工者工资普遍是三四百块的时候,党的佣人宣称他月薪两千,各种福利待遇如何如何优越。那党的人呢?还不每月两万?

散会后在由陈F建立的自动化同学会QQ群里,确实热闹了几天,拉进了几位没能来参会的同学,相互间也加了一些同学做QQ好友,范SJ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当初的毕业照(毕业照缺少了一些同学,夜大部拍完后也没给我们),我翻拍成电子文件传给同学。

范SJ热烈地追求同学聚会的缘由,他说道过一点,是被单位里的人事斗争和相互倾轧弄得身心疲惫,想在没有利益冲突的老同学中得到安慰。此言差矣,无疾而终、漠然视之,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总是用善良的心态去揣度小人之心,以为人到中年,也该收敛锋芒,平和心态了。在QQ好友的私聊中,袁Q不仅表现出了聚会中和群聊时的虚伪,更表现出刻薄。我的QQ空间只有一张儿子的照片是可见的,他问了是谁后“称赞”道“帅,和你一样优秀。”毋庸讳言,我是个失败者。但是他的诅咒只能落在他自己儿子的身上。我的儿子只有智商遗传了我,所以,这种班所有同学的孩子,只有仰望和仰望也望不到的份。

振荡衰减得很快。用不了多久,群里已经没什么人讲话了。编制出同学感情并搅动本次振荡的范同学不由地说:“那,以后不再搞了。”

在中国社会,教育和医疗,是大大大大的问题。一些同学毕业后找过余L,他爸是安医的知名专家,他妈是安医的护士长。我也在05年找他帮过忙,儿子传染了腮腺炎,通过余L安排了安医住院部一个舒适的独立病房。可是我们在见面交流时已经没有了当初同学的感觉,他的冷淡让我知趣,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一时期,同学的孩子陆续参加中高考。据陈F说,范SJ很注重对儿子的培养,据小范自己说,在他儿子身上已经花了几十万的补课费了。这次聚会后,范SJ突然提出要让我来辅导他儿子学习,还要中午送到我家里来吃饭和休息。你以为你是谁啊?跳梁小丑,沐猴而冠,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我忘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当然拒绝了。最后的联系,是15年春突然接到他的一个电话。问我要摄影作品,被我拒绝了。我们的孩子都面临中考,他是想让儿子上艺术班。没有摄影特长生,艺术班是什么成绩?我一下就明白了。这时他早已不在我的QQ好友里面了,不然数月后中考结束,我会发给他一份我家的中考成绩单。

真正成为朋友的同学才有可能交往下去。要么三观相同,要么志趣相投,才有可能成为朋友。我们彼此人文素养差异巨大,和范同学唯一感兴趣的共同话题随风飘散之后,内心释然,和他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我拍过各式各样的同学聚会。只有设身处地成为聚会成员时,才能品味出吃苍蝇的感觉。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们早已离开了这个本来就松散的集体,心生龃龉就老死不相往来,扪心自问,四十多岁的男人,感情还会被如簧巧舌欺骗,真是可耻。

这就是同学聚会的感情基础,我是这种感情的记录者。这就是同学聚会,准备参加同学聚会的人参考一下吧。

最终完稿于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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