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治湿疹好的医院 http://m.39.net/baidianfeng/a_8814675.html农历二月二俗称“龙抬头”,中国北方,这一天人们会走进理发店消费,寓意“除旧迎新,一年将有好的开始”,在陇州,因为西北地区一年一度最大的庙会也在这一天准时开幕,因而节日气氛比周边地区显得更为浓厚。每年此时,外出务工的年轻人都会趁周末,从周边城市短暂返回凑凑热闹。
年仅25岁的赵阳也是众多务工青年中的一员,农历二月初七早晨,他特意赶最早的大巴从西安返回陇县,不过,他此行的目的与节日无关。一年前的冬天,赵阳完成了人生中第一件大事,通过相亲他终于结婚了,一年后的春天,他决定赶紧结束掉这段婚姻。
从西安发往陇县的大巴每天六趟,车程近四个小时,火车则有两趟,同样四小时车程,但火车比大巴要便宜整整40块钱。在西安打工的年轻人,大多选择下午的火车回家,赵阳这次选择了最早最贵的一趟大巴。早晨六点出门,他身上只带了装有身份证的钱包,头发乱糟糟地,为赶时间,顺手招呼来两辆摩的。“师傅,听我的,走小路,要赶第一趟车!”坐在摩托车后座,赵阳指着他熟悉的街巷,“前年腊月,这些小街道可没少走!
赵阳嘴里的“前年”,正是他从苏州回到陇县的第一年。“考不上高中,就去苏州进厂”。
对于陇县的年轻人而言,苏州可能是他们最熟悉的南方城市。每年春季,由*府牵头,苏州许多电子工厂专门到陇县招工,通过简单的走访宣传,最终几乎都能“满载而归”,很多陇州青年由此迈出了从乡村前往城市的第一步,赵阳同样如此,“考不上高中就去苏州打工,大家都是这样!”
能给千里外的苏州大小工厂每年输送数量稳定的年轻劳动力,很大程度上,与陇县地区当年的教育状况存在直接关联。年以前,陇县只有一所高中,全县境内初中却多达七所。以年为例,全县应届初三毕业生多达六千余人,高中录取名额却不到,这意味着6个初三毕业生,仅有1人能走进高中大门,所以长久以来,陇县地区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考高中比考大学难!”转折发生在年,这一年陇县第二高级中学开始招生,查阅历年中考录取分数线,可以很明显地发现,这一年分数线出现断崖式下跌——居然比上一年降低了整整80分。
赵阳年参加中考,他仍然记得当年考了分,很尴尬的一个数字。在他印象里,那一年苏州电子厂的招工信息和夏天一起降临到了山村小城,“中考6月底结束,考完第二天,就有人来村里发传单。这些人先在村里摆摊宣传,放着高音喇叭,还有人上门动员,像查户口一样,门清”。赵家在那年夏天,几乎天天都能收到各种送上门的宣传资料,“根本看不过来,太多了。最后也不怎么看,一个村子的同学大家聚一块商量,只要有一个人挑好目标,其他人就跟着去,或者一听这个厂子里有认识的人,那就这家了。”
在赵阳看来,虽然进村招工的都是南方厂子,上门动员的也大多是一口普通话的外地人,但他们明显有备而来。“确定能考上高中和有能力复读的家庭,他们绝不动员。专挑考高中基本没戏,家庭情况又一般的死缠烂打”,赵阳说,每个村子全这样,9月份都进厂开工了,还有工厂往家里打电话动员,“也不晓得这些人咋搞到我们联系方式的?”
“学校肯定和这些招工单位有联系,说不定双方暗地里还有合作!”这是赵阳的猜测。据他回忆,那年夏天村里和他一起离开陇县前往苏州的一共4人,村子当年参加中考的一共有7人。后来,中考上榜2人,一年后,这个数字就猛增到了5人。
“命不好,早投胎一年,要多等一年就是高中生了,有可能和你一样还是大学生!”赵阳从摩的上跳下,漫不经心地讲完这句话,和两个摩的司机砍价,一番唇枪舌战,最终从20元砍到15元。他挠挠头发,“现在钱不值钱,几脚油门的事,也要这么多。那年夏天临走,光宣传册子卖废纸就卖了几十块钱,顶了一半车费呢,现在不行了!”“谁没青春?我的青春叫狗吃了”
西安发往陇县最早的一趟大巴在早晨7:00,适逢周末,候车室的旅客比往日看上去要多一些,熙熙攘攘的人流里,陇县口音占了一多半,一街之隔的西安火车站广场,民工零星散落,都东倒西歪地斜倒在城墙根下,像飘在地上的枯枝败叶,哨鸽从广场上空飞过,晨光从东方斜射过来贴在城墙垛头,古城的一天此时才刚刚开始。赵阳在人群中穿梭,不时和一些相熟面孔打招呼,他要过我的身份证,连同自己的一起塞进窗口,取出车票,舒了口气,“还有十分钟发车,时间刚刚好!”
赵阳记得很清楚,年夏天,他也是从这个窗口买票坐车前往苏州的,“售票员都没换人,还是她!”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长途汽车,大巴从西安直接发往苏州,到达终点后,工厂派来的中巴车再把他们转到工作地。经过长达40个小时颠簸,当赵阳踏踏实实踩在异乡的土地上时,面前呈现的是成片成片的厂房,“太多了,像大棚菜一样,一家挨一家”。这样的场景在他此前十八年的生活中不曾出现过,“当时心气儿特足,看到这么多工厂,中考那些事早忘得一干二净了,想着还上啥学呀,活儿肯定不会少,安营扎寨干几年,也就彻底剥掉农民皮当城里人了!”然而,没过多久,现实便很快给予这批年轻人当头一击。
“当初上门招工的人说他们属于一家工厂,也没细问,到苏州后才明白,全是中介!”和赵阳同一批抵达苏州的人不少,基本上都为凤翔、千阳等宝鸡周边县区的初中毕业生。“刚休息两天就被分配到不同工厂,不过距离都不远。我和渭南两个小伙一起,进的是个电子厂,组装电子手表零件,后来大家一打听,那一片厂子都干这个,最开始生产电子手表的多,后来就生产机器配件,手机保护膜最受欢迎。反正没啥技术含量,像喷漆这种活儿,刚开始去咱也干不了。大家穿一样的衣服,戴双手套,一坐八个小时。头几个月挺新鲜,不觉得累,好歹比种地轻松嘛,后来就开始厌烦,不是因为累,是心里头烦。”他用手指指脑袋,形容起当时那种感觉,努努嘴角,说脑子里面像有一盆水在晃。
赵阳一行人进的厂子大多属于苏州地区乡镇企业,其实,几乎所有通过招工进厂的陇县青年最开始从事的都是低端制造业。流水线上重复的动作看似简单,却以另外一种快节奏束缚着他们的身心自由,对于在学校散漫已成习惯的年轻人,这种束缚让他们颇感压抑焦躁。不过,重复劳动带来的疲惫感,很快就被到手的工资稀释掉了。“所有人进厂第一个月只发伙食费,不发工资,第二个月才开始发工资。前俩月人生地不熟,下班后没其他放松方式,月底心理上临近崩溃了,都有点撂挑子的意思,就在这时,工资来了。钱一到手,整个人都精神了,像抽了大烟,看见钱,心里也不打鼓不胡思乱想了”,赵阳笑着,“后来也一样,每个月上班最烦躁的时候,就该发工资咧,工资一发,又不烦了,等再烦的时候,工资又来了。钱这个东西日能(方言:厉害),把人在一个地方就套牢咧!”
距离15岁生日还有两个月,赵阳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此后的青春彻底和厂房车间捆绑到了一起,他一年到头基本呆在苏州,每隔两年抽空回老家一次。“不想回去,攒点钱就爱胡思乱想,后来就想能不能在苏州买房,有了这个念头就更不想回家。人一有小目标,眼睛能看见的东西就少了,我只盯着钱,抓紧时间上班攒首付。现在一想,那阵儿自己能耐还挺大,敢想也敢干!”回忆往事,赵阳感慨。从最初流水线上的操作工到生产班长、从生产班长到车间主管,完成职位的三级跳,赵阳只用了四年,在此期间,他的工资也由最初的底薪足足翻了两倍多。但是,北京奥运会后,苏州房价的三级跳成绩显然优于赵阳的职位晋升成绩。年,苏州房价维持在元左右,年元左右,年,这个数字就猛涨到了。
“越来越绝望!”赵阳用这句话形容在苏州攒首付的几年,“根本没办法,疯涨,一个月不吃不喝也买不起。年谈过一个对象,南方人,不要彩礼,只要一套婚房,要求不过分。后来还是吹了,给人连一块头顶遮风挡雨的瓦片都给不了,也没脸和人家继续谈,就是自己没信心了吧。说不爱吧,咋可能?但爱情不能光靠嘴说呀。说实在话,腰包不鼓,处对象都下不了决心!”
买房无望,爱情破产,年,赵阳果断终止了自己经营多年的“攒首付钱”计划,他把几年来的所有积蓄全部寄往老家,并决定把每个月工资的一半也按时寄回,“寄回家给爸妈攒起来养老,再把家里老房子翻修翻修。电视上老喊青春,谁还没有点儿青春?我的青春全叫狗给吃了!”
作者简介:马鹏波,男,年出生,陕西宝鸡人。中文系毕业,致力于“非虚构”写作,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作品》、《时代报告》等,著有非虚构散文集《麦子*了,麦客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