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因为有些手续要办，一家三口回了趟烟台。
离开了也就是两三个月，却有些恍惚了。
进门时我和小王你推我搡，争着把手指放在指纹锁上。
最后还是我挤赢了，小王悻悻：好好好，你来你来。
门锁发出那声非常熟悉，很工业感的开门声，我和小王相视一笑。
地板上落了一层灰，闺女的小“游乐场”空荡了许多，走时将她堆成山的玩具连卖带送，房间有些凌乱，纸盒书籍散落了一地。屋里有了些回声。
简单打扫一下，其实还是家的样子。我们并没有搬走什么，只是带了些生活用品离开。
闺女很快在她的“游戏区”自得其乐起来，在犄角旮旯里找出不少散落的“好朋友”。
小朋友的记忆和人老了一模一样。
我们时常向她提起过去的事。小一点的时候，早上发生的事，到了下午就记不清楚。再往后，可以记得一两天的事，再往后，她能偶尔说起好几天甚至好几周前的事。
最近的半年，小丫头已经能想起一年前，甚至更久远的事情。
她的表达也越来越清楚，有时可以精确到某些微小的细节，这种变化和老人渐渐失去记忆的进程，是反向的。
好像一个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每天都在不停地恢复。这种感觉很神奇，很有趣。
有时候我会被她突然冒出的“久远记忆”给惊呆，有时候又被她的颠三倒四逗得直乐，所以我很喜欢和她做这个“你还记得吗？”的游戏。
你还记得瑞典的小朋友吗？Ruta，你最好的朋友，还记得吗？
那你还记得我们在奶奶家，还记得豆豆哥哥和暖暖妹妹吗？
那你还记得我们去大海边吗？爸爸抓了一只小螃蟹，你还记得吗？
那你还记得姥姥姥爷家，我们去过沙漠吗？
那你知道我们以后的家在哪吗？
上海？上海吗？上海是什么？
闺女坐在她的秋千上，漫不经心，又稀里糊涂地和我聊着这些让她凌乱的事。
她还保持着那个习惯：荡秋千一定要扣上安全带。那个安全带，她扣得起来，却因为力气小而打不开，每次都要我去“救”她。
我觉得很烦，对她说你已经不是2岁，而是4岁啦，你可以不用扣安全带了哦。但她还是一定要扣起来，和2岁时一模一样犟。
家里已经没有任何食物，几天功夫，也不准备买什么回来开火。
傍晚时一家三口溜达出门，填填肚子。
小区门口就有好几家烧烤店，炉子已经烧旺了，就在等着我们了——小王是烧烤一级爱好者。
啤酒下肚，7月的海风吹在身上，烧烤的口味，是悠闲的城市该有的品质。
大王小朋友看着动画片，情绪稳定，坐在高高的板凳上，甩着两条小腿，随着为娘不停地投喂，小肚子渐渐从体恤衫底下钻了出来。看起来莫名可爱。
饭后，自然是要去海边的，一公里外的小螃蟹，似乎在向我们招手了。心情有些伤感，也许是我们一家三口最后一次，一起去家门口的这片海了。
一片留下了好几年美好记忆的海滩。
那时候我们每次去，都要开着车，虽然只有一公里，但去海滩可是要带足装备，最重要的是大桶水，从海滩出来，要是不做简单冲洗，连家门都是难进的。
但是现在没有车，也没什么大桶水，大王小朋友的小桶小铲也没有一个，第一次，我们就这样空着手去了海边。大王小朋友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跳进了海水里。
烟台人有个说法，叫洗海澡。其实就是游泳，他们叫洗澡。
烟台的海岸线之长，随时可以找到一个人都没有的野海滩。在这里发呆，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不比青岛和三亚的海滩小而金贵，这里的海滩，要多大有多大，要多少有多少。接踵摩肩下饺子，不存在的。
即使是在最旺的季节，也不必挤在人堆里。
我家附近还有座小岛，是夏天我们最爱去的地方。
小岛建设虽说不上多好，难得的是一份清亮。大王小朋友得以在这样的地方过了几年，也算是一个超值的童年了。
我们最爱在这个鲜有人至的小码头，打水漂。
小王可以打出八九十来个漂，我就只能打出三四个。打上个把钟头的水漂，第二天起床腰都是疼的。
后来我们还发明了新的玩法：看谁的石头丢进水里，水花最小。我已经掌握了跳水梦之队的高超技能，打着旋丢一个石头下去，闷地一声响，便没了痕迹。
大王小朋友则是可以丢桶石头，丢到天荒地老，不肯回家。扑通，扑通，石头入水的声音，十分悦耳。
海里还可以捡到许多宝贝：螃蟹，海参，还有海星。
大王的小屁胆，和为娘一样小。他爸则最喜欢抓来些活物，吓得我们哇哇大叫。
小岛上还随时买得到新鲜出海的海鲜。鲍鱼，大个的，15元一只。小个的，7、8元。
小岛的海水太过清澈，让人很有跳下去游泳的冲动，我有几次都直接穿着泳衣来到了这个“秘密码头”，可是很不巧，每次都遇到了退朝。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是没有掌握潮汐的秘密。
每次小王信誓旦旦保证：相信我，已经查好了，现在一定是涨潮。
可每次穿着泳衣兴冲冲地去，都是见到退朝后的滩涂一片。
不过退朝也有退朝的乐趣——前提是没穿着泳衣出门。
退朝，便可以赶海。在这片海滩上，只要有耐心，就能捡到各种“好货”。
我和小王并不给力，但大王小朋友可以在叔叔阿姨们的小桶里，看到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
夜幕下的海，会给人极大的压迫感，有种随时会被大自然吞噬的恐惧。
大王玩得不肯回家，全身湿透，满脸泥沙，一副遭人嫌弃的熊孩子模样。
若是平时，一定连拉带拽地把她拖回家了。
然而这一次，我和小王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多催促。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会是最后一次吗？咳，也不会啦，我们还可以回来玩嘛，夏天的时候，我们全家回来度假，那不是也很好——我们这么安慰自己。
的冬天来了，雪窝子烟台又早早地下了雪。往年这时，已经快到了可以和闺女出门堆雪人的时候。
而上海还在下雨。
再见的是一座城市，也是一种生活。
再见一片大海，重新钻进汹涌的人流。
有人问是为什么，我在心里瞪着眼怒气冲冲：你说是为什么？
说不知道为什么的，都是在显摆自己年轻。[翻白眼]
